从1989年出版第一本散文集《绿风土》以来，迄今为止，张承志已出版了6本散文集。这些散文作品以个性化极强的笔调表达了张承志的民间立场和视角，其中，如作家本人所说，亦不无“偏颇”和“失真”处，对此，作家常怀自警之心，多次表露并自我清算。
早在1992年写成的《致先生书》（收录于1999年出版的散文集《以笔为旗》）一文中，张承志就明确地提出“自警”：“近年来，每逢岁末，都是特别想读鲁迅的时候。……一些资料纠正了我因想像也因体验的单薄，而错误导致的观点。独自读着，我检讨着被人批评、自己也想究明的点所，包括确实‘偏激’和失真的地方。”1993年，张承志在为散文集《清洁的精神》所写后记中，有两处地方相当坦诚地检讨了自己，真诚地向读者道歉并表示感谢。一处是关于长篇小说《金牧场》的自我批评，他写道，《金牧场》“写得吃力而施展不得，整个设计全错了”，因为写这部作品的一年对他来说是“相当糟糕的一年”，“我这个相当讨厌摹仿外国文学的人，那次深深受了结构主义文学的骗，莫名其妙地追求了一个失败的结构。在框架（即陷阱）的诱导下，思路和文字两方面都别歪了劲儿。我真必须向我的读者道歉，同时，老老实实地承认批评家们的批判”，并表达了要重写一遍的愿望。数年后，终于出版了对《金牧场》改写的长篇小说《金草地》。另外一处是对他以往后记文字的检讨，“以前的后记里有不少让自己脸红的废话、酸话和大话。白纸黑字，我涂抹不了自己以往的浅薄和张狂”，他剖析并承认“自己的经历和性格中，确实有过不少虚妄讨厌的东西”，由此，他衷心地请求自己的读者“宽容和谅解”，真心实意地向读者说声谢谢，“争取在以后做到——节制理论、抒发、修饰、语感上的各种分寸”，从而“防止矫饰和过分”。
1996年，张承志发表《文责初检》，具体地检讨了一些失误即“错误和败笔”，其中主要有：一、《北马神伤》和《荒芜英雄路》等篇中，对包括成吉思汗在内的英雄“有过随俗的或过分的赞美”，因为他们的成功并“不意味着永恒真理”；二、《夏台之恋》中，“虽呼吁了和平的珍贵，但是没有敢触及民族的权利”，这是因为强调了事情的一面，“就隐藏了一丝诡辩的逻辑”；三、《致先生书》中，笔触涉及郭沫若时，曾写过“活得轻松妙趣横生”，“这是错误的。我无权因对譬如《李白与杜甫》的印象，就对大气磅礴的早期郭沫若讥刺”；涉及沈从文时，曾写过“沈从文后日潜心服饰史，但并不见他有控制古代之力”，他检讨说，“控制古代之力”是“胡扯”和“出口不逊”；四、《以笔为旗》一文中，曾有“竖直我的笔，让它变成中国文学的旗”一句，这是“失去自制”，是“败笔”，“无论如何，失误暴露了自己的张狂，此刻写着觉得羞愧”。最后，张承志为自己检讨的文字“吃惊”，他总结道，“我的知识修养体系中存在着很多毛病”，“谨向读者致歉”，表示以后要“常怀自警，时时清算自己的文责”。
不断地检讨自己的文字，承认自己的学养中有“浅薄”不足的一面，并向读者表示道歉，这需要足够的勇气；因着自己的“浅薄”不足而感羞愧“脸红”，则显示了作家性情的真诚处，即此一点，就令人对张承志尤为钦佩。
 |
